楝花风

字号:        

     浏览量:

五月一到,苦楝花便开了。

起初不过是细碎的紫点子,隐在嫩叶间,并不惹眼。及至盛开,那淡紫色的碎花便攒聚成簇,远望去,如烟似雾,笼罩着整个树冠。这花算不得艳丽,比起牡丹的华贵、桃花的娇媚,实在寒碜得很。但它的香气却霸道,能随风飘出二三里地去,硬生生钻进人的鼻孔里,不由分说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。

人们管这叫“楝花风”。五月的风裹挟着这股子香气,掠过麦田,穿过村落,最后消散在远方。这香气特别,初闻清冽,细嗅又带着几分甜腻。老人们说,这香气能驱蚊虫,因此农家院里多植此树。是否真能驱虫,我未曾考证,但五月里确乎少见蚊蝇,不知是香气之功,还是时节未到。

“楝花开,吃燎麦。”苦楝花开时,一片片麦田远望如海浪,随风起伏。此时的麦子正在灌浆,穗子日渐饱满,由青转黄。将麦穗在明火上快速翻转,烧去麦芒和外壳,趁热揉搓,吹去糠皮,便得到了绿色玉石般的“燎麦”。吃上一口,颗粒软糯,“燎麦”的香甜中夹杂着淡淡的烟熏味,这是农村孩子们的“天然零食”。记得小时候,一到这个时节,大人们便开始磨镰刀,修整打麦场,为即将到来的麦收做准备。苦楝花和“燎麦”的香气,便这样与麦收前的忙碌气息混杂在一起,成了我儿时对五月最深的记忆。

楝树在乡下极为常见。田埂上、沟渠边、院落旁,随处可见。它不挑地方,不择土壤,栽下便能活。头几年长得慢,待到根扎稳了,便一年蹿高一截,不出十年,就能亭亭如盖。它的木质疏松,不成材,只能做些小物件。但人们栽它,本来也不是为了用材,图的是夏日里的一片阴凉、五月里的一树花香。

花开得最盛时,常有蜂来采蜜。想必这花蜜是极甜的,引得蜂群终日嗡嗡作响,在花间忙碌。孩童们爱在树下嬉戏,仰着脸看蜂儿采蜜,偶尔有花瓣飘落,便伸手去接。爱美的姑娘们则喜欢摘几枝插在玻璃瓶里,摆在堂屋的条案上,一进屋就能闻到香气。这香气能持续三五日不散,比什么香料都好使。

楝花落时也颇有看头。不似别的花那般零落成泥,它的花瓣是整朵整朵地往下掉,像下了一场紫色的雪。落花铺在地上,厚厚的一层,踩上去软软的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这时节若是有风,花瓣便打着旋儿飘落,煞是好看。孩子们爱在这花雨中奔跑,笑声与花香一同飘散在五月的风里。

花谢后,枝头便冒出青涩的小果子,起初只有绿豆大小,渐渐长成指节般的圆球。这果子极苦,鸟雀都不愿啄食,却能一直挂到深冬。隆冬时节,树叶落尽,唯有一串串金黄的楝子还挂在枝头,在寒风中摇曳,成了冬日里的一道别致的风景。

我对苦楝最深的记忆,还关联着一桩童年趣事。八岁那年,见楝子金黄可爱,以为是什么稀罕果子,偷偷摘了一颗咬破。那苦涩的滋味瞬间在口中炸开,苦得我眼泪直流,连灌了三瓢井水才稍稍缓解。祖父见状非但不恼,反而哈哈大笑,说这是给我长记性:“楝子再好看,终究是苦的。世上许多事,不都这样么?”

如今想来,苦楝实在是一种矛盾的树。花开得热闹,果结得繁盛,却既不能食用,也不堪大用。这倒与农人有几分相似——默默生长,静静开花,不问收获,但问耕耘。

又是一年楝花开。老家的那棵苦楝,想必又开满了一树紫花,香气随风飘满了整个村落。那些与楝花有关的记忆,也如这五月的风一般,渐渐飘散。(曹县审计局  唐舒)

打印 关闭
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